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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臺閣生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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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去粵海關之時,伍秉鑒與父親商量見監督大人是要備上些禮物的,這讓父子很是為難。要知道,粵海關本身就是個放眼世界豁人耳目的地方,至少西洋的那些珍奇玩意在這裏都是不足為奇的,並且監督大人璧寧在內務府的廣儲司履職多年,更是殫見洽聞見多識廣,珠翠之珍也是見得稀松平常了的,何況說此時伍家就是想出手大方也是掏不出那筆銀子來。可如果送上馬勃牛溲孤雛腐鼠般不值錢的東西,令監督大人不值一顧,更顯得自家似個缺口鑷子般的小家子氣,還不如不送。

傷了小半個時辰的腦筋,還是不知道怎麽辦才好,就在這時秉鑒忽然想起父親有一件不是寶貝的“寶貝”,為什麽說的如此拗口,就因為這件寶貝不但價值高昂,而且難覓難尋,市面上是難以見到的,但與人說出來卻是很簡單普通:只是一塊香料而已。這塊香料是伍國瑩在“同文行”做帳房先生時由東印度公司的大班私下饋贈,分量上也只有區區的九兩五錢,起初伍國瑩也並沒有在意,而且聞著一股腥臭讓人惡心,但經大班解釋才知道這塊香料乃是大名鼎鼎的龍涎香!舉一個簡單的例子就足以證明其珍貴程度,前朝的嘉靖皇帝動用巨大的人力財力四處購尋龍涎香,但用了四十幾年的漫長光陰才得了二十斤不到,可謂千金易得,此香一兩難求!燃之更是奇香無比,令人心曠神怡!伍國瑩聽說龍涎香有如此來歷,忙小心翼翼帶到家裏珍藏,只說給了四子聽,從來秘不外傳。秉鑒也是覺得好奇,暗下查了許多野籍雜談,知曉龍涎香不單是燃之“奇香”那麽簡單,更有“悅男女之性”的奇妙作用,想必這才是令王侯競相追逐的真正原因。前幾日,伍國瑩被帶到東印度公司的船上被軟禁逼債,期間新來的大班還向他索要這塊龍涎香,但被伍國瑩以“早已送了權貴”為借口拒絕了回去,令那位大班很是失望。雖然此時要送給粵海關的監督大人伍國瑩同樣是有些舍不得,但眼前是沒有辦法的事,也只能忍痛割愛。

粵海關雖然不是三班六房配置齊全的衙門,但照壁、大門、儀門、大堂、二堂、內室、群室、科房也一個都不少,又因為銀兩不缺,看上去比一般地方財政吃緊而致破爛簡陋的州縣府衙要齊整奢華得多,當然,這裏畢竟對外代表著天朝上國的臉面,只要是不僭越品級建制也無可厚非。古樸莊重的大門上橫書三個“粵海關”鎏金大字,大門的兩側分立著二個廣東水師提督派來的戈什哈把守,戈什哈腰挎長刀目不斜視,英姿颯爽很是威武。

秉鑒與父親走近大門東側的小門處,對著一個看似頭頭的戈什哈熱乎乎地叫上了幾聲“軍爺”,然後通報上姓名、商號,並說明了求見監督大人來意,秉鑒又趁勢偷偷地遞上了二兩銀子。那個戈什哈將手揣進兜裏掂量了幾下,然後進了門裏。不一會的光景戈什哈折返了回來,放爺倆個進了去。

走入正堂,偷眼隱約見著監督璧寧坐在堂上,伍國瑩忙拉了一下秉鑒的衣角,二人雙腿跪地行叩拜大禮。

正常情況下,見禮過後堂上的大人都會說聲“起來吧”或“起來說話”之類的言語以表和氣,但伍國瑩卻是頭觸在地上半天也沒等到回音。大人沒有吩咐,父子也只能保持這個姿勢一動不能動,就是連聲大氣也不敢出。這大熱的天,垂頭喪氣撅腰挖腚在這裏,二人身上早已是大汗淋漓,汗珠子順著鼻尖和下頜處像斷了線似的滴進了下面的青磚縫裏,身上的衣裳也是被浸透了。

一陣死一般的沈寂過後,終於聽到了監督大人的言語,“你們父子可是來上繳‘元和行’所欠關餉的?”

“大、大人……”伍國瑩支吾著,不敢回答。

秉鑒答道:“回監督大人的話,小人家上下正在積極籌措銀兩上繳所欠關餉,只是怕一時之間湊不齊整,故前來向大人請罪,若大人能多寬限些時日,更是感恩不盡。”

“呵呵”,璧寧冷笑了一聲,突然間變得疾言厲色,他猛地用手一拍桌子,“你這小子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在本監督面前這般油嘴滑舌謾辭嘩說!什麽叫‘湊不齊整’?什麽又叫‘寬限時日’?上繳關餉為行商必擔之責,限期之內毫厘不爽上繳乃天經地義之事!豈容你父子在這裏饒舌搪塞,欺瞞本監督?”

伍國瑩聽了嚇得瑟瑟發抖,一邊猛磕上響頭,嘴裏也是忙不疊地呼喊著“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已經嗚咽了起來,卻不敢放聲。

“監督大人教誨甚是,關餉事關朝廷軍馬、河漕、賑濟等八方用度,容不得半點怠慢,小人家裏一直為此惶惶不可終日。元和行’因自身之謬經營不善造成行欠、拖欠關餉,累連大人英明卓著名聲,並將禍及十三行眾行商,更讓小人感愧無地惴惴不安,但小人父子實在不敢懷有半句妄言誑語欺瞞監督大人之心,也不敢欺心推卸敷衍,一心只想著雖敗不折,避覆車之軌再圖成興……”

“哈哈,哈哈。”

璧寧兩聲大笑打斷了伍秉鑒的話語,“人言閩粵之人大多嘴拙,可今日你這小子花言巧語顛黑倒白的本領真是讓本監督開了眼界。”稍停頓了一下,璧寧又換上一副嚴厲的口吻說道:“無知豎子之言,本監督無時辰與你計較。我來問你伍國瑩,聞言你伍家上下準備變賣家財然後伺機走逃避禍,你可有什麽說的?”

伍國瑩聽到璧寧又問到自己的頭上,忙答道:“大、大人,小人家人確實是曾……”

秉鑒聽父親要實話實說,連忙搶過話來,“大人,怕是市井之人見著‘元和行’有了巨額的虧空,認為小人伍家定是會畏罪避禍逃之夭夭的,以訛傳訛到大人的耳朵裏,讓大人聽著誤會了……”

“啪,啪。”

璧寧猛地將茶碗摔打在桌面上,“真是蹬鼻子上臉了!本監督與你父親問話,怎輪得到你這小子尖牙利齒與本監督在這裏叨叨?你撒詐搗虛欺騙朝廷命官,又目無綱常信口開河,可知罪?”

伍國瑩聞聽已是嚇得半死,一時支撐不住趴在了地面上,又努力掙紮著起來跪在了那裏,秉鑒倒是很鎮靜的樣子,他跪在那裏說道:“大人臺閣生風堂堂正正,小人一時見了心怯,竟然忘了自我介紹,小人不才,現被家人推為‘元和行’主事,只是倉促,還沒有來得及煩擾大人更改註冊行籍,又因未曾得見大人金顏,故今日邀小人父親陪同。大人雷厲風行,句句關懷行事,小人忝為東家必應如實回答的。”

秉鑒的這番說辭不卑不亢有理有據,璧寧也不好再說什麽,只能凜若冰霜般地繼續說道:“既然你詭辯沒有走逃之心,那又是如何打算的?要如實說來,不可虛言。”

“監督大人,臨來之時小人也是備有一份孝敬要獻與大人的……”一邊說,秉鑒一邊從懷裏掏出了裹著龍涎香的草紙包。這約摸著三刻鐘下來,他也是真的跪不住了,希望借此機會,監督大人能讓他和父親站起來說話。

“小小年紀就學會了走這般歪門邪道獻諂弄媚於本監督,我告訴你只能是錯打了算盤,什麽物件本監督都是不稀罕的,你還是仔細著將你如何打算繳清關餉,又如何將東印度公司那裏的貨款償還說個明白吧,若今日說的不清不楚妄圖蒙混過關,你們父子也就不用回家了,水師衙門和知府衙門的囚枷牢飯本監督都已經替你們準備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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